进了敞口的破烂窑洞,窑洞里只有一堆蒿草和蒿草上叠放着的一条被子,除此而外,几乎再空无一物。在破窑里稍稍站了一下,郭安屯走出来,再径直地向耀先走来。
耀先惊慌的垂下脸不敢往起抬。其实郭安屯要看的不是耀先,他想看的是躲在耀先身后的月儿。他想看看现在头上裹了孝布的月儿是个什么模样?想要俏就戴孝,这个戴了孝的女人,是不是比结婚那天更俏,是不是比被赶出家门那夜更嫽。瘦弱的月儿缩在耀先身后不敢露面,除了她头上的一块白孝布,他什么也没看见。郭安屯不甘心地用嘲弄的口气阴阴阳阳地道:“贾小姐,贾家大小姐。”躲在耀先身后的月儿浑身一战,慢慢地挪动一下闪起脸来,这脸上已没有了骑着大叫驴过门时的羞涩,没有了被赶出家门时的惊恐,倒是多了一层淡淡的哀倦,那俊秀的俏气依旧是这张脸上的主调。郭安屯掂起一只脚尖,轻轻抖动着一条腿,把眼光直呆呆地盯在月儿俊俏的脸上,过了好一阵才悻悻地说:“贾小姐,你知道下马河大十字上你们贾家的消息吗?贾家老爷们被镇压了,老爷们的那些大老婆小老婆们都鸟儿一样地散了。”郭安屯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阴险的话后,用鼻子重重地哼一声,背着长枪走了。
月儿眼前一片黑暗,身子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她不敢再问民兵队长,不敢相信他这话,也不敢不信。从婆家这几天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她已推断出娘家可能发生的巨大变故。在这之前,她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幻想和侥幸,现在这仅有的一点幻想和侥幸也破灭了,月儿的心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当中。
第二天,耀先月儿正对着木模和石夯发愁的时候,就看见小河又顺着坡道上来了,并且身后还跟着他的二叔。这真是耀先月儿不敢期待的事情呀。昨天来势汹汹的郭安屯领着民兵把小河叫走之后,耀先月儿就再不敢期望他还能回到崖口上来帮着他们打土坯垒彻窑门。可是今天他来了,就和山顶上升起的那轮红日头一样,带着他们企盼的温暖和光明来了。
“二叔。”月儿感动地扑在二叔怀里哭了。二老汉伸出他那粗糙的大手,轻抚着月儿秀柔的头发,像劝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哀哀地道:“好娃不哭,好娃不哭。”说着老汉自己眼里倒也流溢出两行同情哀伤的泪水。
耀先眼里也是饱含着感动的热泪,看着已跳上木模踩起土的小河说:“我和月儿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小河只说了一句短短的话:“来,咋不来。”说着就操起石夯“嘭嘭”地打起土坯。小河就是这样一种耿直少言的性格,有时间他一天说的话还没有他一天吃的馍多。就是昨天被民兵叫进官窑,面对土改工作队的韩同生的严声训斥,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话:“我是扛活出身的贫农。”
对这样闷头站着死不吭声的铁杆贫农,韩同生也是丝毫没有办法,他严声地训,耐心地劝,讲道理,说利害,最后还派民兵把他一直押送回他们的马桥村。可是今天他又来了,并且还引来了他的二叔。
看着已操着石夯嘭嘭地打起土坯的小河,二老汉提起水桶对着脸上又有了欢笑的月儿说:“月儿,走,跟二叔到河底下担水去。”
“走。”月儿欢欢地应着,跟在二叔身后向坡道下走去。在这长长的坡道上心情明快起来的月儿,像只轻捷的燕子在二老汉身边欢快地蹦跳着。
身边跟着这么一个水水秀秀的姑娘,是二老汉一辈子的梦想。二老汉在见到月儿之前的几十年里,心中就从没有断过这样的梦想,但从来都没有如过愿。几十年来他在山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独身一人,啥时候身边出现过女人,出现过这样美丽绝伦的女人呀。现在的月儿正是年轻时萦绕在他梦里的那个女人呀。二老汉的心情愉悦起来,他摇摆着身体,悠悠地哼唱着民歌小曲,那荡在半空里的两只水桶也和他的心情一样,悠悠地荡着。
顺着弯弯延延下来的坡道到了皂角树底下的时候,上房院就矗立在脸前。月儿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脸色一下又灰喑下来。在这座院子里她只居住了短短的三天,那是怎样的三天呀:是充满了恐惧的三天,是天塌地陷的三天,是她的命运大起大落突然改变的三天,是不堪回首的三天呀。看着那黑洞洞敞开着的大哨门,月儿就感到一阵阵的心悸。月儿垂下脸跟在二叔身后快快地朝沟底走去,她没有胆量和勇气再多看它一眼,正是这个不敢正眼多看的上房院,勾起了月儿的另一番心事,她由上房院忽地想起下马河大十字上的那一片宅院,想起大宅院里居住着的一家亲人,想起咋天民兵队长阴阴地说过的那句话。不管下马河的贾德天是豪绅还是恶霸,他都是她的亲爹,她对他有着永远的牵挂。闪过上房院,月儿低声细气地在二叔身后问道:“二叔你知道下马河我娘家的事情吗?他们会不会也和这里一样,或是比这里还要厉害?”
担着空桶哼唱着眉户小调,晃晃悠悠正美滋滋地往前走着的二老汉听了月儿这低怯怯的一句问话,心里咯咯登登地响了一下,嘴里的小调断了,脚下的步子乱了。二老汉就住在前沟里的马桥村,离沟口上的下马河只有八里路,他了解下马河的情况就和了解卧马沟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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